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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6昔為芙蓉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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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今為斷腸草



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夜晚,總能聽到吱呀吱呀的開門聲,有人落步的聲音,一點點細微的摩擦聲,是衣料摩擦我屋內木器家具的聲音,時常磨得我心裏癢癢的。

還有他身上玉佩玳瑁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,叮當叮當,應該還有玉絳。

不過,到底是怎樣珍奇的玉器才能發出清脆若銀鈴的響聲啊,他的氣息離我很近了,不知道為什麽,我總覺得這個每天夜晚在我入眠後與我相見的人是個男子,或許是他身上淡淡的芙蕖花香,或許是他如此溫柔的氣息,總是他陪伴我度過每個幽深孤獨的夜晚。

這是我的毛病,害怕一個人留在一個地方,大家都走了,總覺得一旦人散了,就不回來了。

所以我瘋狂地喜歡‘帶我走’這個詞語,想象著總有一天,我也能不顧一切的對青蓮君說上這句話,仿佛他就會對我微笑似的,用他那雙若墨玉似的眸子,然後他就會牽著我的手在落紅鋪滿陌上奔跑,如此浪漫唯美,害的我總擔心做夢時會不會笑醒,驚嚇住那個深夜陪伴我的人。

盡管我至始至終都知道他的存在,我卻絲毫不想去揭穿。怎麽說呢,我真的是愛死了這種即使你緊閉了雙眼,也有人在深處默默看著你的感覺,光是註視,仿佛就能讓人心動不已。

那個人從來沒有越矩,這也是我願意呆在他身旁的原因。他總是會在我夢中皺眉難過時,用手撫摸我的額,我還記得那雙手的輪廓,他的手指又細又長,骨節清晰分明,很瘦,如果我能摸,一定能知道那是雙多麽瘦骨嶙峋的手。

還有他的手很涼,他觸摸到我額時,我都能戰粟不已,像是冰雪一樣潤心清涼,但我有時也會懷疑,真有人的手能有如此寒度嗎?因他,我竟然也會慶幸我有著一個寬額頭,因為這樣我才能用我的肌膚能好的撫摸他的手。

清風吹來了,我脖頸和臉頰上清涼一片,梅花淡淡的清香從我未合攏的小窗中送來,好像還送來了輕若柔羽的梅花瓣,它們應該飄飄悠悠落在我臉上了,雖然無足輕重,但能明顯的感覺到它們對我柔和的輕吻,與我粉腮的擦肩而過,調皮的月光也進來了,輕輕揉搔著我厚重無力的眼皮。

今天格外想看看他的臉,怕是也不行了呢。我有些遺憾。不自覺地用額磨蹭他的手。

耳旁明顯的聽到他輕輕地嘆息,怎麽了,出什麽事了,可惜我有口不能言。

他在幫我掖被角。那好吧,下一次一定要看清他的臉,一定要。



又到早上了,怎麽說呢,我這個人對於時間無感,但每天早上都有個人親切無私的用她的行動提醒我起床的時間,果然“砰咚,噗噗,當當,嘀嗒”看來我真要仔細尋思一下,軟軟早上怎麽可以撞倒那麽多東西呢?她果然得罪了我屋子裏的東西啊。

“小姐!小姐!”果然,又來了。我一睜眼就能看見軟軟今天的造型。

每天好不容易拜托阿溫梳好的髻子散亂無比,還有幾綹被打濕了垂在前頭,對襟襦裙的領子袖子也濕了,應該打翻了阿溫早上準備好的熱水,要不然手上怎會濕紅一片,但即便如此,她葡萄大的眼睛珠子滴溜滴溜轉,張大嘴巴,對我說道:“小姐,小姐!快點啊,今天再晚到了,可又要被姑姑念了。”她一臉緊張神色,看她摸樣就想逗,幹脆揮揮手說:“哎呀,怎麽辦啊!小姐我心口痛啊!今天幹脆不去了。”我作勢捂住心口,便往牙床上一倒,做出痛苦的神色。

軟軟還信以為真,著急的說道:“啊!這下子怎麽辦啊,啊!完了,又要挨姑姑罵了!”她便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,橫沖直撞,這下子她接二連三的又撞倒了我的三角梅花盆,榕木架子,和木棉花小幾,紅綾石榴裙也撕破幾道口子。

我擡擡眼,在心裏暗嘆道:這丫頭真是禍害,遲早我東西都得被她全啐了。但今兒真不想去見南南啊,她還不蛤蟆念經念死我。

不過這時候,阿溫“小姐!”有一道魔音貫耳,好吧,我等到了,阿溫今早真有精神,我覺得我還是稍微打起一點精神來穿好衣服算了,不然,阿溫怕是饒不了我了。

我趕緊坐起身來,笑著對軟軟說道:“啊,軟軟,小姐心口不痛了,幫我拿那件白綾露肩的花籠裙來,好不好?”

軟軟好不容易撐著我的黃楊木雕花桌爬起來,天真的說道:“小姐,你心口不痛了嗎?還是呆著好些吧,軟軟就去請一個大夫過來。”她說完提步就想走,沒想到頭一定撞在桌子上,發出聲疼痛的嗚咽。

我為什麽腦裏會有大夫怨恨於我然後把我給治死了的畫面啊,總之,這等禍水還是自家養著比較好。

我趕忙跨幾步,那顛倒的家具一片散亂,好不容易越過去,把軟軟扶起來了,阿溫又沖過來了。不由得腳一軟,一屁股坐地上了,軟軟更慘,她就坐在我屁股在面,不停地翻騰著。

果然,阿溫臉色不好看,她穿著佩飾,鈴鐺,珠玉,香囊,一絲不茍的紫鳳尾裙,對我吼道:“小姐!何軟軟!你們怎麽每天早晨都能弄成這樣,怎麽,你們還去跟匪徒搏鬥了不成!”

隨後她立即恢覆成文雅的狀態,輕輕向我點點頭,啟朱唇道:“小姐,該去見姑姑了,各位小姐都到了,就差你了。”

我趕緊坐起身來,對著阿溫賠笑,說道:“我與溫大美人真是好久不見,阿溫又變漂亮啦哈。”

阿溫回頭瞪我一眼,笑答道:“怎麽會?昨天晚膳還不是見了小姐,小姐那可是吃的風雅有禮啊”她把最後那四字咬得特別重,還是狠狠瞪我。

阿溫這習慣還真跟我像啊,想當初她也是溫文爾雅的美人一枚,只不過被我逼著變了性子,不過,兇殘才應該是她的本性吧。我腦裏滿是她高亢的語聲:“小姐!怎麽能這樣用膳!”“小姐!廣袖流仙裙不能這樣穿!”“小姐!不能總是欺負何軟軟!”軟軟嗚嗚的綿羊音仿佛還在我耳邊。

“何軟軟!”阿溫對乖得像小綿羊的軟軟和道“快去拿小姐的裙子來!”

“是是”軟軟急促不安地向阿溫行了一個禮,回頭望了望,楚楚可憐,淚水汪汪的看著我,我連忙比了個嘴型:沒事,拿白花籠裙就是。

軟軟才邁著小步,急急忙忙的走了。

阿溫又回頭瞪我,我幹笑幾聲呵呵呵呵。“還不快去洗漱。”阿溫盯的我緊緊的不好意思偷懶,只好手腳麻利的拿起帛巾,從竹筒裏倒了牙粉蘸些清水,就開始刷牙了。

軟軟和阿溫沒來照顧我之前,我都是用青鹽洗牙的,要不就是用楊柳枝,但阿溫這個盯女子德行盯得緊的,偏逼著我學用牙粉刷牙,真令我懷疑南南是不是要把我嫁到哪個高官千戶裏去當妾室,要不然何必逼得這麽緊呢?

不過也多虧軟軟與阿溫,我日子舒服了許多,最起碼東西不用翻個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找到,我需要時,阿溫便會幫我拿過來。也真是感謝她們,就好像身邊多了個能互相幫助的家人和朋友。

不過有時也會想念與蘭芝相處的那麽些日子,一齊看書,一起練字,一起唱歌,一起跳舞,說起來我們二人還合作了歌曲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亮相驚艷驚艷他人。

最近也見得少了,冬天,寒風吹的我也不敢輕易動彈。但她也住的近,想來春天也能好好走動走動了,蘭芝做的翡翠珊瑚糕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啊。

趁軟軟去拿花籠裙這段時間,我就安安穩穩坐在繪仙鶴的圓凳上。我梳妝臺和圓凳是一套的,我真是愛慘了那仙鶴安之若素的紋樣。

還有臺上的白貓眼石,粉月光石,還有翠茵茵的碧璽都被玉匠細細磨成圓石狀,鑲嵌在水鏡旁。再用金銀絲曲成藤蔓狀綴在玉石旁,就像是鮮艷花朵旁晶亮亮的圓潤露珠。

夜晚時最是好看,梳妝臺上我那些精巧細致的水晶的,青瓷的,琺瑯的,鈿盒,粉奩,蛇皮繩綁得雕花牙筒,黛粉盒,還有玉壺春瓶都流光溢彩的,仿佛是一道道星光閃爍的銀河,星星在妝奩旁璀璨生輝,映照的室內一片光輝,像是亮閃閃星空般美麗。

阿溫向來都是伺候我梳妝的,我最討厭麻煩,一直都是素面朝天。

怕是南南下了指示,不準我在那群桃夭柳艷中太失顏色,阿溫便勤勤懇懇的執行了,好險她一直是以配合我的端莊素雅的妝容為主,以至於我不太厭煩。但我寧願垂著黑發,不穿鞋襪,無拘無束的在草地上打滾。

進了楊柳坊,就開始越來越思念我的自由,好想,好想像鳥兒一樣飛翔在陌生無知的天空裏啊。那份自由,我現在還找得回來嗎?盡管生活多麽富足,但總是懷念以前食不果腹的日子,每天總是為吃的打算,哪家的柚子,栗子熟了,便偷偷爬樹去摘,樹上偶然發現有鳥蛋就會很開心,但又只是看看不願動彈,怕鳥媽媽們舍棄它們。

但是生活總要進行下去,是不是?身邊現在一點也不寂寞啊,南南,瑤瑤,蘭芝,軟軟,阿溫她們都陪著我,但這份溫暖是用我那段時間引以為傲的自由換來的,真是殘忍。

純正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。



“小姐!我拿來了。”軟軟氣喘籲籲的扶著門口。

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,梳著垂雲髻,是用八顆垂金角的大珍珠定著,圓潤的珠旁簇著一顆顆水晶珠子,鏡裏的少女肌膚蒼白,像是一層薄薄的白紙,一戳就會破,眼睛幽深而美麗,沒那家少女有她如此深邃的大眼睛,面上覆了層珍珠白紗,珍珠小銀栓釘在一波波烏黑雲發間,真是令人生厭!

我立馬撥亂鬢發,狠狠拔下那些珠釵,水晶珠子咚咚滾落了一地,我拿起梳妝臺上的白絲帶串銀鈴就往耳旁的細發上綁,匆匆的就往門口趕,白紗袖帶掠過呆呆的軟軟和她手裏的白花籠裙。

阿溫冷眼看著,不說一句話。

對不起,軟軟,阿溫。

我的烏發才到脊背上,根本無法梳起垂雲髻,阿溫還特意用了假發。那花籠裙我也絲毫不想穿,那麽多層的裙子真的不嫌熱與厚重嗎?就為了去趟正廳,何必呢?我穿著白蓮裙裳去,不就得了?

逃出青梅園,我松了口氣,好像脫掉了層厚厚的束縛,我就像是蝴蝶一樣,始終呆在繭子裏,破繭而出的日子總是很難等待的。

真的好想飛啊,不管到哪裏去,就是想走開,就是想逃離,但我又能怎麽辦呢?諾言就是諾言,無法更改。

看著楊柳坊,總覺得它就是花枝。

杜甫有一首《流鶯》這樣寫道:流鶯漂蕩覆參差,渡陌臨流不自持。巧囀豈能無本意?良晨未必有佳期。風朝露夜陰晴裏,萬戶千門開閉時。曾苦傷春不忍聽,鳳城何處有花枝。

杜甫借流鶯來抒發自傷漂泊,歸無所依之情。但當流鶯真正棲在花枝上時,它真能不顧眼光的啼囀不已嗎?這麽多女子就像是婉轉的流鶯一般棲在楊柳坊這根花枝上,到最後這些鶯歌又該怎樣零落,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什麽也沒有發生,總覺得女子命運悲慘,尤其是妓女,南南到底會怎樣對待我們這些已經養好歌喉的流鶯呢?

她斷然不會拋棄我,但那些靈慧美麗的女子呢?該怎樣對待,嫁去人家裏做妾,以此籠絡人心,或是被送給足足可以做自己爺爺的老翁糟踐?

楊柳坊到底是什麽地方?盡管我們這些女子的生活是富裕奢侈,但是命運在哪裏,那根紅線在進坊賣身的那一刻就斷了。楊柳坊買進那麽多女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麽?時間越長,越覺得周圍黑暗一片,害怕再觸摸不到人溫暖的手。

我絕對,絕對,絕對不會任南南擺布的,不管她要把我獻給誰,也絕不會答應,最後我寧肯咬舌也絕不侍候一個只看美色的陌生人。

對了,美色,只要我一張臉繼續醜著,或許就真能逃離這種任人宰割的命運,小郎君的藥我不能吃!最起碼現在不能服用。

老天啊!也請讓我多活一刻吧,讓我在多多的和青蓮君呼吸一片天空下的空氣。

保佑我想的是錯的,這樣的南南該有多麽陌生恐怖啊!她只是寂寞了想要幫助人而已,等我們練好了攢夠了錢就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,是這樣的,一定是這樣的!她對我如此溫柔,與關愛!

真希望這一切不是一場夢,醒來之後,不會悲傷欲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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